“这真不是矫情。”远景能源创始人张雷皱着眉头说,自己特别不情愿外界把远景看作一家风机制造商。尽管远景能源如今已经成为年销售额过百亿的中国前三大风机制造商,中国最大的海上风机供应商。
张雷所掌舵的远景能源,多年来一直默默无闻,风电行业遭遇严重衰退后,它的价值方为外界认识。
张雷告诉记者,他从未把远景能源当做一个制造企业来做,而是希望建立一个用智能硬件设备加系统软件的管理平台。
如今这个目标已经部分实现。远景能源上海总部云中心,三块大屏显示着智慧风场操作系统Wind OS和阿波罗光伏云平台管理的超过1300万千瓦的全球新能源电站资产,精确到秒实时管理。管理者可以随时监测远景管理的任意一座风场和任意一台风机和太阳能电池板的实时运行状态。
在此基础上,远景正在进入互联网和能源的中间空白地带:在硅谷建立全球数字能源创新中心、在日本建立全球能效技术研究中心,开发智慧风场和智慧能源管理软件。远景能源从最初的智能风机的设计与制造,逐渐扩展到将智能传感、云计算、大数据等技术支持的能源互联网领域。
在前十大风机制造商中,远景能源是唯一没有上市的公司。张雷告诉本刊记者,“未来五年内,远景一定不会上市。”
七年前,英国伦敦。
从事金融结构产品定价工作的工程师张雷在思考一个让各国首脑头疼的问题:全球变暖、环境污染加剧,如何实现人类的可持续发展?从化石能源到可再生能源的结构调整路径如何?新能源的行业痛点在哪里?他预判,全球气候问题引起关注,中国作为大国一定会承担相应责任,同时中国的环境问题也成为日益严峻的挑战。这就是机会。
一个普通的工作日,张雷结束了他在巴克莱资本的最后一天工作,回到江阴。他出生在这个专注于传统制造业的城市,在父母的企业中,张雷从小就经常看到工人工作勤奋,却重复做着大量低价值、被机器异化的工作。这对他的刺激很大,人应该做创造性的工作,劳烦粗笨的工作应该通过自动化、机器人、物联网来完成,这个想法印在他的记忆中并影响了后来的创业。
张雷回国时,中国的光伏产业比风电热门得多,尚德已于前一年跻身纽交所成为明星企业,相比之下光伏行业技术壁垒不高,铸锭、切片等体力工作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儿时“不想做不体面工作”的感性需求促使张雷选择了风电领域。风电涉及空气动力学、材料学、智能控制等知识,是多学科的交叉,有更多智能改造的空间。
甫一入行,针对当时的风机发电效能较低、风机出质保率低于20%、后期运维繁琐低效等问题,张雷提出做智能风机。经过研究实验,远景的风机上最终安装了约600个传感器,而一般风机制造商安装的传感器数量是几十个,远景的传感器有200万行控制代码,是普通风机的20倍以上,因此具备了自我诊断功能,如遇到风机传感器或部件跳闸,且风机运转未超过疲劳临界点,工作人员可选择远程复位重启,而非传统的拆开检修。经过这种改进后,风机发电效率提高了15%-20%。
产品有了,去哪个战场试一下呢?张雷选择了低风速风机领域作为远景的第一块细分市场。我国低风速地区有六成风能资源,但由于技术壁垒,一直被选择性忽略。2009年10月,远景能源推出全球首款低风速智能风机,随后1.5兆瓦93米大叶轮低风速智能风机在安徽来安风场并网发电,将风机适用风速降到5.5米/秒,使广大东部和南部地区也可以装风机。
创业五年间,远景每年新增装机量实现了100%以上的增长。
回国4年后的2011年,张雷的思路开始变化。
这一年,头戴“中国最大风电企业”光环的华锐风电,以90元的A股主板最高发行价高调上市。同行大多都在追逐更大的市场份额,导致风电开发速度过快,风场选址不科学、风机和风速等自然因素不相配、风机发电能效低下的情况很多。由于风场实际数据和理论数据相差太多,一些客户对设计院的抱怨情绪一度到了要上诉的地步。
张雷的“治疗情结”又出来了,他要做整体解决方案,一个智能的系统。他要求团队设计一款软件帮助风场提供精细化的开发模式和评估,项目推进过程中,他意识到企业应该做的不是一款软件,而是一个风电全生命周期的管理平台。
于是,远景与国家高性能计算资源联合,将超过千万亿次的高性能计算资源引入到风力发电行业,实现高精度流体仿真和气象模式;然后,基于大数据架构和云服务模式使之分享到整个行业,帮助风电投资商实现全过程把控项目投资风险、可靠优化资产投资的方案,这就是远景去年10月发布的格林威治平台。加上此前发布的远景智慧风场操作系统Wind OS,整个风电项目的全生命周期,远景都有了数字平台。“软件只是一个工具,我要求每一个零部件的开发人员都要变成这个子系统里的控制工程师,要能够把这个子系统的核心价值理念包括它的技术、科学用到软件里面。”张雷说,他希望自己的平台能促生新能源航海时代,为新能源的航船探出道路。
十一科技投资开发(北京)副总贾峻2010年进入新能源领域。近日,他用了不到两小时、零成本,用“格林威治”测出所处地的风速、海拔、风功率密度、参考风机机型等建风场的重要数据,圈定了山西两块容量分别为10万千瓦和15万千瓦的风电资源。
贾峻说,相较之下以往的“找风”历程不可同日而语。尤其在南方,地形复杂,风资源的情况千奇百怪,影响因素很多,他曾带着团队一个县一个县“扫”风资源。通过跟当地干部和村民聊天,打听哪儿风大,雇当地村民当向导等简单的方式就开始立测风塔,有时爬几个小时山路却发现“风大”只是民间的感观体验,实际上并无持续风资源来开发。
依靠测风塔找到好的风电资源几率只有30%,有时测风塔的数据并不具代表性,依据测风塔的数据做宏观选址,等于在第一步就埋下投资风险。远景能源的格林威治平台恰恰解决了这个痛点。
采访当天早晨8点,位于陕西省一个风场的运维人员收到一条信息:5号风机自动偏航了,偏航系统正在自动解缆。远景能源上海云中心大屏上也显示,这个风场的5号风机出了故障。
“风机转得多了内部线缆有可能会拧起来,Wind OS系统可以实现风机自动回转解缆。”远景能源综合解决方案科王智科告诉本刊记者,当出现齿轮箱油温过高等较大问题时,系统会报警,生成事故工单,发到相应维护人员手机上,点开该工单便可看到故障风机编号和维修步骤。就连供应链上的问题Wind OS也能覆盖,如配件库存数量低于或高于一定数量时相关工作人员同样会收到报警,及时补充库存或防止库存积压。
目前这个软件在美国是收费的,张雷坦言“利润丰厚”。在中国,他还需要教育市场,远景会给客户提供免费软件,成熟起来的客户因此会选择理性的产品,如远景能源的风机。目前远景也推出了EBA等高端收费模块,提高能量可利用率,风场业主购买者越来越多。
山西广灵风场一年中绝大部分时间空无一人。
一般情况下,风场的升压站是驻人的,需要每日上班、运营维护,广灵风场有些怪异。远景能源通过格林威治平台发现广灵该地段风资源很好,风资源情况和远景能源的风机也比较适合,便投资建了这个风场。因为山地不同地方风速不同,远景有针对性地用不同机型排位,每一个机位都通过优化设计,实现最大发电量。
利用远景的智能风机和智慧风场管理平台,结合物联网、云计算技术,风场一切数据和运转情况全部实现远程监控。广灵县城的区域检修中心,3位检修人员负责附近多个风场的运维管理。需要检修时,他们使用安装于手机中的APP软件来确定风机位置、检修科目、检修步骤、检修状态等。广灵风场今年年初刚并网,每年大概发电3000小时,发电量1.5亿度,这意味着9000万的收入。
去年底,远景推出了为管理光伏行业投资风险的阿波罗光伏平台,也是光伏业第一款能够形成闭环的软件产品。这是张雷能源互联网的一部分,在风能和光伏平台基础上,他要向下延伸连接投资者、消费者。“能源互联网最终一定要把消费者纳入终端,2C的模式才能做大。”
金融行业出身的张雷对金融有深入的洞察力。他算了一笔账:全球每年产生一千亿美元的电量,远景更加智能的设备和一个更加云端化系统的软件管理平台可以带来20%电量提升,这意味着多创造两百亿美元的额外价值。“下一步我要把最低的成本资金引入行业。”张雷说,低成本资金进入后度电成本也会下降,这有利于保证低投资风险,进而进一步引入资金,比如保险基金、养老金等。
张雷也不会放弃硬件。在他看来,高端智能化设备也是解决方案的一部分,甚至可以把硬件技术开源,这块绝不可放弃,标准会抓在自己手里,智能化硬件和能源互联网两块不可偏废,都会去做。
对于未来,张雷不仅在规模上保持克制,对人力也十分保守,“我有一个不合情理的地方,就是非常克制的用人。远景今年的营业目标是100多亿,而我们的员工总共才800多。”张雷说,把一群优秀的人才带来开创一番事业,比拿到投资人的钱更牛。
远景能源人力资源副总裁罗剑威认识张雷是在五年前,那时候罗还是万科地产上海公司的人力资源总经理。一年后,罗剑威加入远景能源。
挖人爱找跨界的,玩友也爱找圈外的尤其是互联网领域的。张雷最近频繁和腾讯的游戏经理交流,希望了解游戏产品经理的思维习惯,摸索群众路线,从而把能源互联网变成一种让消费者像玩游戏一样有乐趣还上瘾的产品。
“我不做互联网,我也有互联网思维。不是互联网颠覆了传统产业,而是代表先进生产力的新群体对传统行业发起了变革。”张雷说,互联网人更愿意试错和创新,更注重参与感和追求极致,这将是下一代企业家的共同特质。